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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像冬季的落叶一样自然,全社会都要补死亡教育的课

锤子财富2023-11-17 11:34:160
徐舒认为,死亡应该跟出生一样,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但现在社会没有对死亡的正面引导和教育,把死亡污名化了。

前言:2019年,徐舒做了北京海淀医院安宁疗护病房的志愿者。通过学习如何面对死亡、接受死亡,也无数次直面与母亲不一样的死亡后,她变得勇敢而有力量,走出母亲去世带来的身心哀恸,更重要的是,她帮助父亲成为家族里少有的“善终者”,找到了一种更加温暖的死亡。在徐舒看来,全社会都要补死亡教育的课,孩子从小就应该有死亡教育,学会接纳死亡后,有一天与死亡面对面时就不再恐惧。

1957年出生的徐舒,当过多年大学数学老师,后来辞职做了更加喜欢的服装设计师

谈起死亡,都觉得特别负面、恐惧

第一财经:这本书出来后,很多年轻的网友都说,看了不是那么害怕死亡了。我想起小时候,不时能在街头看到有人搭起塑料棚办丧事,回农村老家,还会看到老人们提前给自己准备的棺材。但现在,除了路边一个隐蔽角落或者医院附近能看到丧葬一条龙小店,平时死亡的痕迹在生活中都被抹掉了。一方面死亡总会发生,一方面我们很少接触到与死亡相关的事,这样的状态是否才导致有一天死亡来临时,绝大多数人都很害怕?

徐舒:死亡其实像冬季的落叶一样自然,但现在死亡和日常生活是割裂的。我觉得全社会要补死亡教育的课,孩子从小就应该有死亡教育,学会接纳死亡后,有一天与死亡面对面时就不再恐惧。我深深地以为,死亡应该跟出生一样,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我来到这个世界是受欢迎的,是被呵护的、是很盛大的事情,我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应该一样?就算达不到那个程度,至少应该是温暖的、让人心安的。

因为现在社会没有对死亡的正面引导和教育,大家说的都是特别负面、恐惧的因素,把死亡污名化了,没经历过死亡的人肯定害怕。就像我小时候不害怕死亡,但十多岁和父母一起下乡,半夜里摊煎饼的时候,一起干活的大妈大婶怕我犯困熬不住,就一边烧火一边讲和坟地、厉鬼相关的恐怖故事,我听了特别害怕,路过坟地,都觉得里面会有东西冒出来,从那以后,我就对死亡和坟地有深深的恐惧。

就算是正在经历死亡的人,也是恐惧的,这种情况我在安宁病房看到很多,包括我自己也是,在我妈临终的时候都有害怕心理,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她,她需要我的什么关怀。当一个人即将死亡时,亲人也不敢接近,就只能孤独地面对死亡了。但是如果大家都接受了死亡教育,有最爱的人陪伴在侧,鼓励他,告诉他死亡不可怕,可以是很温暖、很祥和地离开世界,有这样一些引导,他的恐惧就会减少很多,死亡也就变得有温度了。

接住父母的话,一起谈论死亡

第一财经:具体应该怎么引导呢?现实中很多人在得知家人患上不治之症后,第一反应总是选择隐瞒,怕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另外就是随着老龄化加剧,安宁病房资源非常有限,很多人等不到住进安宁病房,就已经去世。所以作为一位安宁病房的志愿者,你能否提供一些在家也可以操作的办法,来帮助大家更好地面对死亡?

徐舒:做临终关怀志愿者的时候,我们做的事情就是,我知道你将离开这个世界,当你的亲人都感到恐惧,甚至远离你的时候,我会握着你的手告诉你,死亡是可以很安全很温暖的,我会拉着你的手陪着你经历这个过程。当然作为志愿者,我不可能从头到尾陪着你,但在陪你的这段时间里,会把我们的温暖和关爱给你留下来。这时特别恐惧死亡的人,就会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徐舒的父亲见到了自己的重孙女

临终关怀志愿者的一些操作,普通人也可以学来使用。有三点比较重要。

第一,就是前面我说的,我们自己要补课,学习一些让死亡更加有温度的方法,也可以了解一些宗教,所有宗教归根到底解决的都是死亡问题。

第二,在适当的机会,当父母或者患病的亲人,说起自己的身体不行的时候,不要转移话题,就跟他聊。生病的人其实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他们害怕亲人恐惧死亡,经常不敢跟子女说。大部分人没有接受过死亡教育,也会回避谈论死亡话题,就算父母说起来,也接不住,只会说:“说这个干吗!我们会努力把你治好的!”既然终将要面对死亡,与其到最后慌乱无措,像我当初一样把妈妈送到ICU,看着她痛苦地死去,然后自己再被负罪感深深地缠绕,不如好好和他们讨论死亡的问题。

比如接话时,你可以问,对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吗?还有什么需要帮助完成的心愿?这时你会出现一种紧迫感,觉得再不跟父母交流,会终身遗憾。这样父母离开后,你的哀伤会减少一些,因为有办法做的事情,你都尽可能去做了。

也包括让他不那么痛苦,去找一个不是给他插管或者做各种抢救的地方,而是让他的身体更加舒适,就像安宁病房里的患者那样,这样死亡可以被更加尊重。

第三,要让快要死亡的亲人有安全感。父亲去世前,我问他怕死吗?他说,我是老共产党员了,我才不怕!他就像董存瑞炸碉堡那样英勇赴死的感觉,但是他安心吗?不是。因为死亡对于他来说也是未知的,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恐惧的。之前他也看到各种死亡,包括我母亲的死亡他是知道的,到最后那么痛苦,所以他的勇敢只能说是去忍受。

所以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告诉家人,你要经历这个过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死亡不一定都是很痛苦和恐惧的,我去学习,去找医生了解,让你知道有很多死亡可以是很安详的。哪怕到最后,很多身体不适的症状医学上也得不到缓解,但至少我让你知道,我会拉着你的手陪你一起经历死亡的过程,你是安全的,是在我们的陪伴下温暖地离开这个世界,你甚至可以拥抱着他。这样家人离开得是安心的,而不是像我母亲当初那样,是孤独一个人在ICU离开,我也不敢去触碰,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很无助。

最后要与家人道歉,学会和解

第一财经:你提到,家人临终前应该和他们“四道”人生,道谢、道爱、道歉、道别。现在大家都很关注原生家庭的话题,很多人到成年还难以释怀原生家庭中受到的伤害。结合在安宁病房做志愿者的经历来看,你觉得怎样才能与父母真正和解,完成“道歉”呢?

徐舒:不管你认为原生家庭带来的是伤害也好,不满意也好,这些东西都没法回溯。父母那一代人经历的、追求的,和现在不一样,用现在的观念去要求他们,本身是不公平的。以前那些年代,大多数人在自己的家庭中都缺爱,长大后自然不懂得怎么去呵护孩子和家庭。那时的婚姻大多也是没有爱的,相反对彼此可能还是一种束缚,但离婚又是很难的事,不被社会认可,两个人就像被困在牢笼里,容易心情不好,有时会拿孩子撒气。

哪怕后面他们意识到自己对子女造成伤害,有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和修复,就算笨手笨脚、战战兢兢地去做些弥补的事情,有时可能还会让子女更加愤怒,或者不满意。

所以,与其这样,不如你自己来修复自己的内心,就把几岁的自己放到腿跟前,跟那个小小的自己说:“父母那个年代他们确实不懂怎么和子女相处,才没做到让你那么满意,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事实已经是这样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抱怨只能让两代人矛盾更加深,关系更加紧张。我们自己来修复,因为你学的东西比父母那一代多,现在的学习能力也比他们强。”自己安慰自己,学会好好爱自己,对自己做心灵疗愈。

我们安宁病房志愿者团队,有机会的话,会在病人生命最后阶段促成与家人的见面或和解。有时两个人争吵得不行,但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大家也释然了。

我和我母亲的和解,是在她去世后的一次心理课后,那次我边哭边对着她的遗像说了三个小时,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了。也是通过上心理课,我知道了,妈妈那个年代的人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他们都是革命为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生了孩子就扔给老人带大。我觉得委屈,但那个年代人人都这样,有的人还不如我,至少我能感觉到我妈是爱我的。

第一财经:“四道”中的“道谢”怎么和父母聊呢?传统的中国人家庭都不善于和父母说爱,很多人也觉得自己或者父母的一辈子都太普通了,没有做什么贡献,这时该怎么和他们聊?

徐舒:我们社会普遍鼓励人要有雄心壮志,很多人觉得自己没成功,或者没有赚很多钱,就觉得自己没有成就感。其实大部分人一生都是默默无闻,就是养家糊口而已,但也得承认他作为人的价值。

安宁病房会给过生日的患者举办生日会,与家人朋友“四道”。我印象非常深的是给大明举办最后一场生日会。大明是80后,不到40岁就是癌症晚期,孩子还在上小学,突然生病对家庭打击非常大。之前大明觉得自己那么年轻就去世,一辈子什么都没做,有好多遗憾。但是安宁团队给大明做生日会的时候特别用心,去联系他的朋友、同事、领导、合作伙伴,他们都讲在自己心中大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给他送祝福。好朋友还告诉他,今后会开车带着大明的妻子和儿子去旅行,叫他放心。最后儿子给大明说,你是我心中最好的爸爸。

生日会时,这段视频播出来特别感人,大明看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在流泪,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很知足。所以,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在他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也要努力挖掘,让对方明白,他在老伴或者子女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生命里做过哪些对社会或者周围人有意义的事,自己不是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这些话他以前没有听过,你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跟他讲,他会特别感动,就不会带着恐惧和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重启生命》

徐舒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贝贝特 2023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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