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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性别的思考,可以带来真正的创造性

锤子财富2023-12-08 11:21:300
在摄影机镜头前,坂东坦承自己从未以女性的角度去演女形,而恰恰是完全从男性的角度最细致地观察作为女性自身会忽略的各种细节,而这些细节,这些陌生化的描述,因为其“看”得真诚演得入味,令女性观众极为信服,拓宽了她们的自我认知。

几年前我在香港百老汇电影中心看过一部瑞士导演丹尼尔·施密德(Daniel Schmid)拍摄的纪录片《被画的容颜》(The Written Face,港译《写伎书颜》),讲的是日本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的心路历程。

《被画的容颜》(書かれた顔,1995)

导演:丹尼尔·施密德

编剧:丹尼尔·施密德

主演:坂东玉三郎、武原はん、杉村春子、大野一雄等

众所周知,歌舞伎的特色是所谓“女形”,通俗讲就是男性演员惟妙惟肖地扮演女性角色,所以不少歌舞伎名家都对以男性饰演旦角的昆曲、京剧极感兴趣,坂东就对梅兰芳推崇备至,还多次亲身来苏州昆曲团学习、参演昆曲剧目中的旦角。一般人可能会很自然地猜想,这样的表演必须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式”的,也就是要完全投入地、忘我地去体验女性角色的所思所想、所感所为。然而在摄影机镜头前,坂东坦承自己从未以女性的角度去演女形,而恰恰是完全从男性的角度最细致地观察作为女性自身会忽略的各种细节,而这些细节,这些陌生化的描述,因为其“看”得真诚演得入味,令女性观众极为信服,拓宽了她们的自我认知。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提示了发展一种“性别间性”而非“性别原教旨”的重要性。

坂东的自述还让我想起一个颇为类似但反向的例子: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1943)。这个名字虽然在哲学/神学领域已是如雷贯耳,但对普通人很可能还比较陌生,所以先大致介绍一下这位出类拔萃的女性思想家和社会工作者。

薇依出生在巴黎一个文化教养很高的富裕的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其兄安德烈·韦伊是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数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布尔巴基学派的创始人。薇依在亨利四世中学受教于当时很有名的法国哲学家阿兰,后考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继续学习哲学,其间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和工团主义,自此终生关注社会问题、工农阶级以及受压迫的底层人民的苦难。毕业后,她先后在几所中学任教,同时积极参加劳工运动。流亡欧洲的苏俄革命领袖托洛茨基组织“第四国际”,成立大会就是在薇依家的客厅举行的。但与此同时,她也是一位“圣徒”,逐渐发展出一种糅合了基督教神秘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独特思想。1942年,薇依离开纳粹德国占领下的法国,先后在美国和英国的抵抗组织中工作。在此期间,她坚持要“和法国人民同受苦难”,严格自律,只消耗按配给票领到的很少的粗劣食物,最终在1943年8月24日,她几乎是饿死了自己,年仅34岁。她留下的大量著作、笔记和书信,二战后由阿尔贝·加缪等整理,出版了多卷本的文集。

《西蒙娜·薇依早期作品选》

[法]西蒙娜·薇依 著

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版

薇依在二十刚出头时,就写下了极为精彩的巴黎高师毕业论文《笛卡尔中的科学与知觉》(中译见《西蒙娜·薇依早期作品选》一书),以女性对身体的感知和运用为基础,给予笛卡尔思想以一个极具独创性的阐释。我当初读这篇时真是非常震动,因为男性的思维模式决定了他不可能这样去处理“我思故我在”之类在思想史上几乎可算已有定论的“理性主义”命题。薇依开辟了大大超出男性传统思维路径的对于男性思想家的诠释可能性。尽管至今很少有女性思想家能做到这一点,但这种可能性本身,对难以跳出自身思维窠臼的男性思考者来说,却是珍宝。

再往前走一步,大概就是“雌雄同体”了。比如苏珊·桑塔格,就对雌雄同体特别感兴趣。事实上她对一切消除固有的对立的行为都感兴趣,不管是男与女、风格与内容,还是那些时髦的“坎普”对高级文化与大众文化之分野的有意漠视。但是由于她强烈的弗洛伊德渊源,雌雄同体具有了某种本源的重要性,尽管她实际形之于文字的并不多。在《杰克·史密斯的淫奴》(中译见《反对阐释》)一文中她写道:

“实际上,《淫奴》与其说是关于同性恋的,不如说更是关于异性恋的。史密斯的想象类似于博施的表现扭动的、伤风败俗的、灵巧的人体中天堂与地狱共存的画作中的想象。不像那些描绘同性之爱的美感和恐怖的严肃的、引起轰动的影片,如肯尼斯·安格尔的《烟花》和热内的《爱之歌》,有关史密斯这部影片中的人物的一个重要事实是,人们不大容易分辨得清哪些是男人,哪些是女人。他们只是一些“奴”,在两性间的多形态的性快乐中放纵。该片的构成基于一种其主要意象为男人的身体与女人的身体的混淆的暧昧而矛盾的复杂网络……”

“博施(Hieronymus Bosch,15世纪中叶~16世纪初荷兰画家,画风怪诞,充满想象力,被超现实主义奉为先驱)描绘了一种奇特的、反生育的、理想的自然,来安置他的那些裸体的人形以及他的那些融痛苦与欢乐于一体的雌雄同体的想象。”

《反对阐释》

[美]苏珊·桑塔格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6月版

就像她所推崇的精神分析大家诺曼·布朗一样,桑塔格也不断地“怂恿我们接受潜藏于身体中的那种雌雄同体的存在方式”,因为“在无意识中,人类不可改变地处在反抗性区分和生殖构成的状态中”。雌雄同体意味着对有史以来一直居于统治地位的占有性性关系的彻底反动,并进而指向对所有占有性关系的反动。

借用法兰克福学派比较被忽视的一位重要思想家威廉·赖希——他最重要的两本书《法西斯主义群众心理学》和《性革命》今天都有必要被翻出来细细品读——的说法,不彻底地进行性革命、性别革命,社会革命是完不成的。革命必须同时发生在大街和床笫上,因为它们是要完成同一件事情:通过对自我的扬弃,来完成对占有关系的扬弃。如果仅有大街上的革命,那么这种革命会流于表象,很容易异化为仅仅是占有关系的颠倒。如果一个革命者的性生活依然是占有性的,那么他的革命不可能完成,因为他根本没能把占有性、剥削性的关系真正打倒。

《性革命:走向自我调节的性格结构》

[美]威廉·赖希 著

东方出版社2010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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