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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龙年的轮回:从进城梦到还乡梦

锤子财富2024-02-16 21:40:570
经过一些试点或探索,这里或许能够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让年轻人在城里面打拼、生活和成长、壮大,让城里的老年人回归乡村养老,既有自给自足的乐趣,也有山清水秀的风光。

2024年龙年春节前,我错峰从上海回广西老家桂林,带着妻女在多地闲逛,名曰旅游,还是脱不开20年老记者的底色,边走边看,有所思有所得。十二年前的那个龙年春节,我从沪返桂写过一篇回乡札记,名为《进城梦》,发表在2012年的《第一财经日报》上,说的是几个在农村出生和成长的家庭借着读书、就业、创业留在城中,买房买车,成家立业。

当时文中的主人公陈操就是我的表弟,他一大家子的进城梦,也是我一大家子的梦。那一年初,我还没买房,也没结婚,大家都还身体健康,没料到后来一个生肖轮回,会有那么多物是人非的变化。也就上一个龙年,我在上海买了房,随后结了婚,又有了娃,只是最近三年间,我父母先后患病离世。两个龙年,旧的三人组,变成新的三人组,变化太快让这个春节少了些暖意。

这次回乡,我也是带娃寻根认亲,趁着长辈们的记忆尚温,让她这个生长于上海的孩子理解下父母的乡情与乡愁,是为《还乡梦》。

在漓江桂林阳朔段,连绵的喀斯特地貌山峰宛如一幅磅礴的中国山水画。新华社。

甲辰龙年春节,陈操从12年前的精干小伙渐进到中年的发福状态,见面时腆着肚子向我这个同样“脂肪有余”的表哥拜年。早前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没有进入父辈打拼的家具行业,最后进入了一个说来很离奇的行业,那就是加密货币的“挖矿”。陈操远房的表叔率先入局,开着一家经营显卡业务的公司,后来把“挖矿”业务做得风生水起,据说高峰时营收都在数以亿计。陈操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了前人探路,开始了自己的“挖矿”生涯,一开始也顺风顺水,特别是2017年比特币出现炒作高潮,单枚价格从几百美元,上涨到接近2万美元,那时候挖到就赚到。

随后比特币也出现一波历史性大调整,2018年底价格回到了3000美元左右,八成多的回撤也让很多投机者财富蒸发。不过陈操依然坚守其中,到了2019年,这里又出现一波小反弹,那时陈操加大了投入,从家里又拿出数十万投入到“挖矿”事业中。当时由于比特币价格暴涨,显卡价格也是水涨船高,他先前在上海订购的一批显卡,虽然付了全款,但还是迟迟不发货。卖家也是坐地起价,谁能给更高的价格,就优先给谁,而他们只有聊天记录的口头约定,这里要起诉履约,都费时费力还不讨好。

当时陈操还向我咨询法律意见,我也推荐了律师好友,不过,最好的结果也就全款退回,已经不可能按照当初约定拿到便宜显卡了,很可能是错过了一波富贵。我查了一下数据,2019年初,全球显卡的均价在400美元附近,但是到了当年年底,均价就涨了650美元,对于能够挖矿的显卡,其涨价幅度只会比60%更大,其关键也在于当时“挖矿”需求暴增,“卖铲子”大发其财。就像2023年人工智能浪潮来袭,英伟达的显卡和AI芯片也是疯狂涨价,它两次都踏入了最赚钱的河流。

毕竟不算好事,详情我没细问,因为陈操早前就退出了这个行业。因为中国较早禁止了比特币交易,随后在2021年左右,全线禁止比特币“挖矿”,显然,陈操那时处理挖矿的显卡设备,不可能有好价钱,比特币在2019年6月最高到了14000美元,刚好是他买设备出现纠纷的节点,很可能高价追加了不少设备,结果到了2020年3月,比特币又最低跌回了4000美元,又叠加了这里的落差背后一定是显卡溢价的消失,二手设备的价格出手会更加困难,最后听说是亏损了一百多万。

比较遗憾的是,在他退出行业后,比特币又迎来一波暴涨,2021年11月更是涨到了每枚70000美元的历史新高。我开玩笑说,如果他当时“挖矿”所得的比特币都囤积起来,那也是一笔泼天的富贵。他尴尬地回怼:“这里没有如果,正如你所钟爱的A股,不也是赚不到钱,从暴涨到暴跌。”这让我也无言以对,2021年沪指冲高了3800点,年前还跌回了2600点;创业板指,从2021年高点3600回到了年前1500点,科创50指数从历史高点1700点跌回到600点。我自诩浸淫A股16年,也预判不了A股如此大的波动,何况他面对更加疯狂的比特币。A股好歹还有价值投资一说,但比特币是真没有。

如今的陈操已经有了妻女,他姐姐也已在城里结婚生娃,12年前就已经兑现的进城梦,现在则需要接受新的考验,既有新人的“进阶梦”,也有老人的“还乡潮”。陈操的父母是在上上一个龙年,也就是2000年左右出外打拼,2010年在桂林的县城买来一套200平左右的复式楼,原打算在县城居住,但最后还是空置多年,他们从三四线城市的玉林城区回归的不是四五线的县城,而是六七线的乡村,那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之地。

目前陈操家在玉林有一套120平的房子,勉强够一大家子人居住,同时在当地经营家具店,可以维持生计。不过,家具行业与房地产息息相关,而后者这几年的走势大家也心知肚明,家具行业也很难逆势向好,只不过多年经营,在这个市场里还是有点实力和底气。两年前,他们在老家的宅基地里拆旧建新,造了一栋三层小楼,这是逢年过节、走亲串友时常回来小住的地方。

陈操的考验在于,妻子是玉林当地人,目前在一线城市广州工作,从事服装贸易,属于公司的骨干,月收入在万元左右。玉林和广州大体在同一个纬度,两地相距400公里左右,平常开车估计五六个小时,但两地房价相差七八倍。公司老板担心陈操妻子跳槽回老家,愿意给一些补贴鼓励她在广州买房,但最终他们没有下定决心。因为广州房屋均价在每平米在三五万,买个房,勉强支付首付后,还需要每月还贷七八千,这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压力还是太大。

从年轻人的梦想来说,从三四线城市到一线城市定居,自然承载了更美好的进阶想象,犹如十多年前从农村走向城里的“跃迁”,但现实还是比较骨感。毕竟陈操没有从比特币那波怒涨狂潮里分到一杯羹,甚至还颇受拖累。他们在玉林的家具店已算经营有方,能够支撑了三个小地方的三套房,却很难再支撑一套一线城市的住宅。何况一线城市的压力不单来自房贷,还有生活、教育、社交等成本,这让人想起那句老话:“北上广深容不下肉身,三四线城市放不下灵魂。”

相比城里年轻人对生娃的“保守”,农村出来的陈操倒是考虑在有女儿之后要二胎,既是因为广州对于二胎有奖励3万元的政策,还有他本就是当年家里顶着罚款超生才得的儿子,家里对男丁承接香火的渴望还是很真切的。至于生二胎拿到了奖励,他们则未必需要在广州养着,可以送回玉林让长辈带大,这时候陈操的母亲,其实早就是亲手带大几个孩子的奶奶和外婆了。

对于陈操的父母来说,即便是外面买了几处房产,但60岁上下的他们也做好了回老家的准备,乡村的熟人社会更适合养老。12年前,他们都梦想着进城,在那里安居乐业。如今,儿女依然在外打拼,但老人终究有自己的想法,“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村才是最好的归处。何况他们的家乡本就是全国少有的长寿之乡,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很是寻常,习惯了这方水土的人留在当地会过得更长一些。

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老人返乡潮或许会更加明显些,正如早些年的全球化,到如今的逆全球化,城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也有逆城镇化。当然,“逆城镇化”也不一定就是坏事,甚至是激活农村的又一次良机。一方面,返乡回村的是在外打拼多年,有一定经济实力,也有眼界和技能的长者,他们在外所赚的部分钱财拿回来建房买车,在家乡消费,会释放经济活力。他们还可能带动乡村建设,比如在城里养成的一些良好生活习惯可以提升乡村的文明水平,比如对厕所的安置、垃圾的处理,还有对生态保护的深层次认知和遵循。

另一方面,之前大量农村青壮年人口进城求学务工,客观上也造成了所谓的“空心村”“无人村”,又有“九九三八六一部队”之说。我在老家也看到过部分凋敝败落的院落,还有杂草丛生的田地,如果不是春节庞大的返乡人流,平常的乡村肯定是比眼前萧条。如今有了长者回乡,终究也重新凝聚乡村的气运,特别是如今交通愈加发达,原先三四个小时的盘旋山路,早就换成了一小时可达的高速公路,城镇生活圈开始从城镇渗透农村,特别是通讯网络四通八达,让人隐在山村里,也知天下事。

对于这种现状,有专家更进一步说, 现在中国农村亟待“二次改革”激活三农。如今农村常住人口剩下5亿多人,房屋6.2亿栋,人均1栋多,大量行政村是空心村、自然村是无人村,亟待通过改革盘活资源,激活农业、农村、农民。对农村的房地产,应该顺应城镇化的大趋势,借鉴海外一些国家的经验,实施农村“二次改革”。他们的结论是让城市的财富流入农村,想进村的不只是早年离家打拼的务工者、创业者,还有不少富起来、老起来的城里人,他们或许厌倦了城里的生活,或许向往祖辈待过的田园村舍,但目前的政策限制他们在乡村里买房建房、自耕自采地养老。

就我的观察来说,其实外出务工者回村建的新房并不亚于很多城里人住的高层楼房,尤其是农村宅基地建起的三四层楼,门前院子有小桥流水,屋后菜园有鸡鸣鸟啼,这日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农家肥浇灌的农家菜,原汁原味的土鸡土猪,真是城里人求之而难得的生态美食。何况有着较高养老金的城里人在农村消费可以更便宜,生活会过得更加惬意,老有所得,老有所乐,如果能出现城里社区老人“对口”进村养老,或许还能重建一个相对熟稔的生活圈。

让城里人进村还涉及到一个重要的粮食安全,粮田耕地肯定不容侵占,特别要借助科技手段提高生产力,集约化的方式减少人力需求,比如现在通过无人机播种、施肥、打药,还有机械化的收割,甚至智能化的采摘。此前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曾经的良田无人耕种,熟地逐渐荒芜,曾经的山林无人打理,不少枯木倒竹。就像我老家曾经分配的田地,除了少量给族人种些日常食用的蔬菜外,已经没有像当年努力耕种两季水稻了。与其让大量田地、山林抛荒无人管理,还不如用市场化的办法给部分城里人换种生活方式。

如果像陈操的父母那样回归乡里,其实这是城市里打拼的“精英”给乡村重新注入活力。如果有条件的话,会开汽车的他们可以开播种机、收割机,或者操纵无人机,可以继续经营农业,哪怕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也会过得比较怡然自得。毕竟桂林是八山一水一分田,不太适合农业规模化经营,但有些地方是可以这么安排的。如果还有其他城里人回归乡土,用他们在城里的部分财富与房产换取乡村的安居之地,刺激当地消费,同时还腾挪出城市空间,让农村走出去的人不用承担太重的买房压力,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大量打工人就这样到城里创业就业,最后留在城里与他们为邻,现在他们城里的邻居想跟着他们回归乡村继续做邻居,这又有什么坏处呢?当然,这里要注意农村宅基地乃至农田菜地的转手需要公平公正的市场环境,农民财富不能被二次剥夺或者贱价处理,要把城里转移的财富留给祖辈守护他们的人。同样,政府方面也可以多处着力,改善农村的生活环境,包括但不限于自来水、垃圾处理、交通通讯,还有后续的教育、娱乐、医疗和养老设施和服务配套。

经过一些试点或探索,这里或许能够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让年轻人在城里面打拼、生活和成长、壮大,让城里的老年人回归乡村养老,既有自给自足的乐趣,也有山清水秀的风光。一城一乡,一老一少,一闹一静,一进一出,就这样让时间的力量挪移城乡的空间,既让人回归自然、重续天伦,也再次激活中国经济,为农村现代化,城镇“后现代化”开辟新路。等待陈操及我们这一辈从中年步入老年,依然可以回归乡里,既携知识与财富反哺乡土,延续乡村的活力,也能赡养更年迈的父母,在田舍处畅叙幽情。那时候,经济可望昌盛,科技更为发达,人物流通快捷,或许城乡的二元界限与结构才能真正打破,这就是上个龙年《进城梦》兑现后的另一场龙年《还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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